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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林、孔府 发布时间:2011年06月27日

1983年8月20日

    晨5点半醒来,闻窗外处处鸟鸣,耳边则是一只大蚊子在嗡嗡,索性不睡了,坐在庭院里呼吸新鲜的空气,在刻着线雕的石桌旁信笔写点什么。

    天气晴好,缕缕白云飘拂,俄而变黄、变粉、变赤,朝阳在寂静中默默的施展着它的法术。堂前两株海棠,青实累累,鸟儿在其上忽停忽飞。又有一柏,亭亭玉立,高过房脊。隔着左边厢房则有一虬老干老枝的古松,遮住半壁天空。忽然鸟声齐鸣,热闹非常,忽又顿住,只觉余声袅袅。

    静默中又在思索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,大肚能容啊,几千年的思想文化传统所形成的是一种中庸的气度,姑妄言之,姑妄听之,由此才有泛神论,也才有孔教几千年来的延续。大国,在意识形态上的绝对统一也是不可能的,在信息流通条件如此发达的现代,虽然有了统一的技术手段,但却丧失了统一的可能性。子在川上曰,逝者如斯夫。十年的动乱在如水的历史中,不过是一个漩涡,而在后人看来,肯定是极为可笑的。

    居孔府,权以鸟声代韶乐,又想起这位老先生奔波的一生。府右是孔子故宅,小而陋。其刚死时,仅建三间小房以享祭祀。历代追封,成为仅次帝王家的"衍圣公"了。一登峰造极,一夸张过火,便总显出骄饰、虚伪,人成了神,人就消亡了,神扮成人,又诡得可怕。人无完人,而神必完神,就是这样一对尖锐的矛盾,而使人总有些不恭敬。

    历代的大人物,个个都要经历这么一个异己、非己、治己的过程。活时自然又难耐又不得不耐,死了只好由后人任意涂饰、笑骂。无产阶级之伟人亦难逃此运。宇宙浩渺,时空无尽,人生易老,能不惜时如金,静坐冥想,所想愈多,赶快打住,回到眼前。思古之幽情可有,但仍要做一个现代人。

    上午先去孔林,路两旁古树排开,千姿百态,过"至圣林"牌坊,是大片森森的松柏林。林间石碑林立,石羊、石虎、石翁仲列于前。好大的一片林,方圆14华里,树木十万余株,其中古树二万余株,坟墓号称也有万余。车沿着林间的黄土小路徐行,看乾隆女儿墓,孔尚任墓,明墓碑,自孔子传世已77代,其间名人几无,除昨天所见,玉虹楼碑刻之人外,仅孔尚任一人了。以文化传递的孔氏家族却无文人,不能不说是对封建文化的讽刺。

    后拜谒孔子墓,过严嵩手书"洙水桥",两排石兽、石人,拐过享殿,便见"大成至圣文宣王"碑。坟墓不大,也不甚堂皇,倒符合孔子一生行迹。墓旁结庐,庐前有碑,相传子贡在此守灵六年。这也是难信的鬼话。古人想象丰富,语言夸张,常常有悖于常理,反使人觉谬。

    按称谓,帝王葬处为陵,贵族葬处为墓,百姓葬处为坟,而"林"之称不知缘何,洛阳有"关林",曲阜有"孔林".出孔林,车向东行,拐下一条黄土小路,穿过一个村子,便到了少昊陵,这是省级文保单位。相传为五帝之一的少昊葬处,更是远古的文化了。过山门,走甬路,古树杂陈,荒草凄凄。过二门,见一灰白花岗石砌就的锥形石塔,底边长约三十米,只是半腰截杀,否则真是一座标准的金字塔了。塔四周被层层松林围绕,塔后为一高阜,这座塔的平顶上原为一庙,后面的高阜才是陵寝。

    出得门来,一群乡村娃娃带着好奇的眼光,围在门边,唧唧喳喳嚷个不停,待要给他们照个相,却又一哄而散,无影无踪了。

    接着又去周公庙,中途青纱帐之上,一高地,即为鲁国旧城遗址。城方圆23.7里,又一说为40里,城内南北长5里,东西宽7里。昔日繁荣商都,如今一片黄土,有出土各种黑陶、青铜器,夯土版、水管道。连年干旱,未长成的玉米已干枯发黄。黄土道上,当地特有的彩布棚三轮车慢慢登过,一幅多年不变的风俗画。

    到周公庙,是为周武王之弟公旦所立,庙后大殿中有新塑彩像,双目炯炯,彩缨冠冕。处处是神,人人是神。神泛了,神也不神,人也不人,反而像一张大网,紧紧笼在人们头上。呜呼哀哉,此为国难也。

    庙中又有一残碑,正面雕有山东省副省长痛斥四人帮破坏文物的诗。背面是国务院1961年发布的鲁国故城遗址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的通告。几天来"文化大革命"之声不绝于耳,这里那里都是文化大革命中破坏。一场新的造神运动自然要否定一切老神,诸神的复活如果不建立在文明的基础上,仍然会有种种新的造神运动的。

    后又到颜子庙,孔子最得意的一个弟子,德行良好,治学勤奋。庙中有陋巷井,有历代碑刻,导游滔滔不绝地叙述种种颜子的故事。在原有的印象中,颜子笨拙、木讷,连孔子也不很看得起他。何以只为他立庙。

    曲阜历史之远,古迹之多,都堪称绝。一上午马不停蹄,灌了满满一脑子。中午酣睡,下午游孔庙,九进院落,封建的生活方式,费而不惠,等级森严,既可立法、司法,家规繁琐,又能磨人、杀人,晚乘308次列车回济南,晚霞满天,山色苍茫,红、黄、绿、青、黛,层次分明,又渐渐溶在一起,自然总是百看不厌的,不似神,胜似神。

    车上无事,和老杨三首山东杂咏,颇似顺口溜,博一笑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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